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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二)巧遇山魅

      我的個性不喜歡拖泥帶水,有疑問就一定要追根究底找出答案,否則就像有根刺插在我心上,渾身不舒服。


      我準備離開去找那個孩子的靈魂談一談,對著凱傑說:「這裡交給你,東西收好,記得鎖門。」


      「袁哥你去哪?法醫那裡還是現場?我也要去。」


      凱傑抓了自己的大挎包斜背在身,腳步飛快地跟上,打從他無意間知道我是個法師開始,就想盡一切辦法要跟著我,好奇心人人有之,只是凱傑對鬼怪的好奇心特別強,雖然我經常不理會他問的題外話,尤其是關於另一個空間的事,但他對那方面的熱情不是三天兩天就能澆滅的。


      我不希望他對靈異方面的事太過熱衷,那不是可以隨便對待的事,一不小心,後患無窮。


      我突然有個想法,或許讓他見一次鬼,他就會知難而退了。


      今晚或許是個好機會。


      如果凱傑不知道我的背景,又或許我不是一個外表嚴肅,內心狡詐表裡不一的人,我就不會起了這個念頭讓他跟去,今日我玩心一起,本想嚇一嚇他,讓他敬鬼神而遠之,怎會料到,後果會如此嚴重,甚至影響了我們兩人往後的人生。


      這是我在很久以後才有的感觸,絕對不能以玩笑的心情對待別人,只是,人生難買早知道,也沒有後悔藥可買。


      我讓凱傑跟我上山,去了那條通往果園的小徑,一路上,我照慣例專心開車,凱傑也照慣例在我耳邊聒噪。


      「袁哥,你現在要去現場找什麼?我們不是應該去法醫那裡找那個男孩的鬼魂問一問,為什麼他的遺書開頭要那樣寫?」


      他看我沒反應,只好繼續說服我。


      「袁哥,如果我們不趁現在弄清楚這個謎團,恐怕還會有更多的受害者出現,我們國家的出生率已經是全世界最低,如果不能釐清這樁疑案,成功阻止青少年無故自殺的話,再過幾年,我們國家就沒有所謂的國家棟樑,只有老人的社會死氣沉沉,風雨飄搖,所以我們應該要馬上、立刻回頭去停屍間找那個孩子的鬼魂,問出原因,才能成功阻止慘案繼續發生。」 


      我看凱傑越說越離譜,越說越激昂,實在很吵,讓我無法再保持沉默,必須阻止他繼續胡言亂語。


      「嗯!我也這麼覺得,正打算那麼做。」


      「那你怎麼還往山上去?我們不是應該…」


      「你比較懂還是我比較懂?」


      「哦~應該是你比較懂,但照常理來說鬼應該會在停屍間徘迴,不是嗎?」


      「不是,自殺的人死後靈魂會在原地徘徊,不斷重覆死前的自殺行為,不得安寧,所以要在自殺現場才能找到他的靈魂。還有,常理不一定是真理,有時候常理不過是以訛傳訛,騙人的。還有,如果你再一直聒噪說個不停,我馬上停車讓你下去,吵死了。」


      凱傑聽到我的話後,本來還想張嘴繼續發問,但隨即又乖乖閉上嘴巴,他知道我說到做到,要是他繼續囉嗦,我一定會立刻將他趕下車。


      但我忽略了凱傑有項特質,這特質是他的優點也是缺點,那就是絕不放棄尋找答案,這項特質放在他的工作上時,我十分欣賞,但用在工作以外的地方,就讓我感到頭痛。


      為什麼聽說的總是錯?為什麼強者總愛欺負弱者?為什麼不讓人說話?為什麼不讓人問問題?為什麼不能好好聊天?為什麼總是裝酷?


      我不准凱傑說話,他就用吟唱的方式向我抗議,還一直不斷地repeat歌詞,我又再次被他打敗,徹底無言了。


      為了脫離凱傑的魔音騷擾,我加快了車速,沒多久,我們就抵達現場附近的大馬路旁,通往果園的小徑四周仍然圍著黃色的封鎖線,夜色雖然黯淡,但封鎖線的亮黃色很醒目,尤其在車燈的照射下,我們輕易就能發現。


      我跟凱傑剛把車停在封鎖線外,就看到大馬路旁停著的一輛黑色轎車,正巧剛啟動迴轉道車,緩緩地從我們的車旁駛過,兩車交會之際,我下意識地望向對車裡駕駛座上的人,心裡沒由來地揪了一下,我的第六感提醒我,那個人身上的磁場不對勁,絕非善類。


      我的預感一向很準,我的眼睛下意識地望向車旁的後照鏡,張大眼睛想看清那輛車的車牌,可惜天色太暗,我並沒有看清楚全部的車號,不過我念頭一轉,心想,如果有必要,我可以調出車上的監視器確認對方車牌號碼,現在沒必要太在意。


      這段小插曲拖延了一點時間,凱傑見我遲遲沒有下車,輕敲車窗提醒我,我迅速整理了思緒後才下車,按了一下車子的中控鎖後,一抬眼就看見不想看見的髒東西,它們不敢靠近我的身邊,卻很想貼近凱傑的身體,都已經集體站在他的身後,蠢蠢欲動。


      我不動聲色地繞過車頭走近凱傑,對方不僅僅是單一靈體,如果不將它們打散,待會兒可能會惹上麻煩,我不想驚嚇到凱傑,萬一有了意外,倒楣的還是我自己。


      我隨意地將雙手放在背後,快速地捏了個劍指手印,丹田用力,輕聲雷厲地對著它們喝聲:「去!」手腕隨即用力將手印射出,飛向那群鬼魅,那群鬼魅遭受我手印擊出的雷擊,隨即散去。


      散去前,它們發出不甘心的怒吼和哀嚎迴盪在山林間,乍聽之下,像是不明蟲類的鳴叫聲此起彼落,在小徑林間不斷迴盪。


      不明究竟的凱傑聽見我在他身旁喝聲道出「去」,不解地問我:「袁哥,你叫我去哪裡?」


      「沒事,我在趕蚊子。」


      我裝作若無其事,低頭彎腰閃過黃色封鎖線,一派輕鬆地步向自殺現場,凱傑不疑有他地跟在我身後。


      「山上就是蚊蟲多這點不好,不過住在山上真是愜意,蟲鳴鳥叫不絕於耳,空氣也很清新,這裡的房價一定很貴,有錢真好。」凱傑閉上眼睛深吸口氣,一臉享受地發表感想。


      我冷笑兩聲後,說:「是啊!不僅蟲鳴鳥叫不絕於耳,鬼魅哀號也經常聽見,真的很享受,一般在都市裡很難聽見鬼哭狼嚎,說不定這裡也能聽到。對齁!鬼哭應該比較容易聽見,不過,你說這裡能不能聽見狼嚎?」


      凱傑聽我這麼說,突然感到有點害怕,兩眼轉來轉去,神色顯得有些驚懼,但他看我一派輕鬆,又覺得我應該是在嚇唬他。


      「袁哥,別嚇我,這樣就不能歡快地玩樂囉!」


      我睥睨了他一眼,說:「誰要跟你歡快地玩樂?明明就怕得要死,還硬要跟我過來,你整天跟我說想見鬼,我怕你真的見到時會嚇得尿褲子,到時,連鬼都不跟你歡快地玩樂了。還有,台北山區還沒發現過狼的蹤跡,可惜,你應該聽不到狼嚎,所以你可以不用怕。」


      「狼我倒是不怕,鬼呢?就是還沒見過才會怕,你沒聽過某位大師曾經說過:『恐懼來自未知和無知』,我為了不怕鬼,才想要見鬼,我覺得我應該面對恐懼,擊退恐懼,所以袁哥,你能不能施個法術讓我見一次鬼?就像香港的殭屍片那樣,用個香蕉葉的水還是牛的眼淚讓我能見到鬼。」


      「你都知道方法了不會自己試一試。」


      「香蕉葉我試過了,沒用,牛的眼淚不容易取得,倒是還沒試過。」

  
      「無聊,你還真的去試,吃飽沒事幹太閒了。」


      凱傑還想繼續跟我耍賴,但我舉起手制止了他的發言,因為我發現了一個怪異又不合常理的事,小徑的大樹底下不見江子書的靈魂,難道他的家人已經請法師來招魂了?動作如此迅速?像江子書這個年紀自殺的孩子,靈魂的執念過深,容易陷在結界裡,不容易超渡,他們家是請了哪位法師,法力挺高的。


      為了解開我內心的疑惑,我拿出手機撥了通電話,沒過幾秒對方就接通電話,我大概說明了一下,對方答應幫我詢問,我簡單道謝後掛斷電話,陷入沉思。


      凱傑不知道我在想什麼,也不敢問我,只好在現場隨意走動查看,基本上,早上已經蒐證過,現場應該可以對外開放,我本來想幫江子書超渡後再開放,現在看來應該不需要了。


      「明天把這裡撤了。」


      「撤了?這麼快?」凱傑不解地問我。


      「嗯!那孩子的靈魂已經有人超渡,這裡沒封鎖的必要了。」


      凱傑也沒料到江子書的家人招魂超渡的動作如此快速,還以為今晚可以大開眼界看我露一手,沒想到有人捷足先登搶先一步,他的心情頓時有些失落。


      我沒理他,基於英雄惜英雄,我也很想知道對方請來哪位法師,功力竟然與我不相上下。


      雖然陷入沉思中,但我對來自周遭的威脅還是很敏感的,這個威脅來的又急又快,還很猛烈,連凱傑這個靈異絕緣體都能接收到訊號,他終於得償所願的見到鬼怪。


      凱傑一開始並不知道自己看見了山魅,小徑的兩旁都是一棵棵開滿黃花的相思樹,樹與樹之間,遠眺還可以見到大台北美麗的夜景,今晚夜色在月亮照耀之下還挺迷人的。


      凱傑被迷人的夜景給吸引,忍不住將目光聚焦在相思樹縫間,迷戀地欣賞著萬家燈火的夜景,他突然發現近處的樹梢上有個小小的人形,那個人形正對著他笑。
      一開始,他以為是自己的眼睛看花了,怎麼可能會有人爬上斜坡大樹的樹梢上坐著?況且那棵樹還挺高大,並不是低矮好爬的樹,一不小心便會跌落山谷,不是開玩笑的。


      他眨了眨眼睛再定眼瞧個仔細,這一瞧仔細後,他全身的雞皮疙瘩瞬間爬滿全身。


      不知為何,在暗啞的林間,他竟然能清楚看見坐在遠處樹梢上那小小人形的臉部表情,它在笑,對著他笑,笑得裂嘴露牙,嘴裂得快到耳根,滿嘴尖牙,兩眼露出紅色光點,要說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,最恐怖的是他看得一清二楚。


      見到鬼怪的凱傑沒有他預期中的開心,反而頓時手腳冰冷,全身因為恐懼而動彈不得,眼神閃爍極力想避開那棵樹梢上的人形,那人形似乎不願被他忽視,他的目光移到哪棵樹,人形就移到哪棵樹,就是要出現在他的眼前。


      問題是凱傑眼下除了眼球還能轉動外,全身都是僵硬的,兩條腿已經跟深插在地底的木樁差不多,動彈不得,想走也走不掉。


      退而求其次,如果他的嘴巴還能動,至少他還能向我求救,可惜,此時他的嘴巴和舌頭也已經僵化,那個人形似乎在戲弄他,故意嚇他,讓他不得動彈。


      他最後才發現自己的窘境,雙眼被嚇得淚眼汪汪,一個大男人眼眶含淚看起來既可憐又可笑。


      而我一開始就發現那個山魅,知道它只是個頑皮的山魅,對人類並沒有惡意,我不想出手教訓它,台北近郊的山區山魅不多,大多帶有頑皮的性格,對人的威脅不大,正好能滿足凱傑想見鬼怪的心願,只是我沒預料到凱傑的膽子那麼小,受到那麼大的驚嚇,嚇到全身僵硬動彈不得,無奈的我只好出手幫幫他,怕晚了,會傷到他得元神。


      我從手腕上的串珠緩緩抽出一條細紅繩,不動聲色地將繩子一端纏在凱傑左手的小拇指上,然後在凱傑的耳邊悄悄地對他說:「它在戲弄你,把它引過來,別怕,我幫你報仇。」


      第一次見到山魅的凱傑被嚇傻了,聽到我的話後立馬覺得有了依靠,膽子才壯了起來,鼻子輕輕發出一聲「嗯」回應我,聽到他的回應,我故作輕鬆地步開一些距離,但手上還牽著那條繫在凱傑小拇指上的紅繩,我故意背對著山魅等它上鉤。


      山魅的智商一般都不高,調皮的像個頑童,對人類還算友善,我想捉它,除了幫凱傑之外,另有用意。


      凱傑也算有天賦,他發現山魅會故意讓他看見它,他的眼神閃躲到哪裡,它就出現在在哪裡,所以他故意把眼神轉來轉去,最後轉到小徑旁大樹根處,距離自己不到兩公尺遠。


      凱傑心跳得很快,不知道是興奮還是緊張害怕,他決定把心一橫,直接將眼神望向自己腳下的鞋子,想試探山魅會不會真的出現在自己的腳下。


     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,凱傑滿心期待的等著山魅出現在自己腳下,結果它沒有如預期般出現,凱傑等的有些失落,我卻覺得好笑,我已經發現山魅偷偷移到他的背後,突然一躍,躍上了凱傑的背上,雙手摟住他的脖子,調皮奸詐地笑著,對於見慣鬼怪樣貌的我來說,它看起來倒有些可愛,但對凱傑來說,應該只有恐怖兩個字可以形容。


      他本來聚精會神地盯著自己的腳下,心想它會突然跑進自己的眼前,早已做好心理準備的他,沒料到會先看到兩隻死灰色的爪子從自己的脖子上伸出,接著一顆灰白色帶著雜亂毛髮的頭從自己的頸部竄出,然後那顆頭竟轉到自己眼前,血紅色的眼球和裂到耳後的血盆大口就在他的面前,他們四目相對,他的眼裡全是它那張恐怖的臉,山魅那雙血紅色的眼球裡也正倒映出凱傑自己驚恐的表情。


      凱傑臉上滿是驚嚇,尖叫聲卻哽在喉嚨深處發不出來,山魅雙手抱著他的脖子,把自己掛在他的胸前,開心的上下晃著,它那死白的臉緊貼著凱傑的臉頰,看到凱傑驚恐的樣子,它笑得特別開心,這一開心,嘴就裂得更大,滿口尖牙和牙齦全露了出來。


      我見山魅玩得忘我,機不可失,馬上牽起手上的紅線在它的脖子上繞了兩圈,用力一扯,想將它從凱傑身上拖下來,它的雙手抱緊凱傑的脖子不放,還將臉轉過來對著我齜牙裂嘴虛張聲勢。


      這招對我是沒什麼恐嚇作用,但對初次面對山魅的凱傑,作用就很明顯,畢竟山魅還掛在他的脖子上。


      「閉眼,別看它。」我對著凱傑喝斥。


      凱傑聽到我的提醒,趕緊閉上眼睛。


      我再次用力拉扯山魅,它頑強抵抗,試圖將紅繩咬斷,只是不管它如何撕咬都無法如願,山魅被激怒了,它將攻擊目標轉向凱傑,雙手奮力在凱傑的臉上揮舞,我發覺它的動向時已經來不及阻止,凱傑的臉上頓時被抓出幾條爪痕,山魅的手指跟貓爪一樣,攻擊力卻比貓爪高上許多,幸好此時凱傑的眼睛是閉上的,否則他的雙眼應該已經廢了。


      我再次用力將山魅扯離凱傑身上,山魅的雙手正在攻擊凱傑的臉,只剩下它的雙腿夾在凱傑肩上,我這次使盡全身力氣趁它不備之時,一舉成功將它扯離凱傑身上。


      但山魅也非等閒之輩,它長年在山林之間遊蕩,就算世上真有泰山也比不上它靈巧,我一扯開它跟凱傑的距離,它扭身用力雙腿一夾,瞬間又纏上凱傑的左手臂,它的身體不斷掙扎扭動,就是不肯乖乖就範。


      我只好又從手上的串珠抽出另一條細紅線,單手打上佛結形成一個圈套,對著山魅用力喊了聲:「進。」


      山魅一見到我抽出紅線就想逃,可惜它的脖子被我給牽制住,繩子的另一端又纏在凱傑小拇指上,它逃不了,只能乖乖等著被我套中。


      我將手上的圈套往山魅的身上拋出,只見圈套不斷變大變大再變大,然後直接往山魅的身上套進,紅繩將山魅的雙臂緊緊纏在它的身上,它的掙扎頓時減輕許多。


      我將兩條紅繩一起抓在右手上,順時針纏繞在自己的手腕上,左手跟著右手用力一扯,山魅的脖子和身上同時被我的紅繩拉扯,它的雙手還被束縛住,它的雙腿再有力也敵不過我,這次終於將它給制伏,凱傑感到身上一鬆,整個人癱軟在地,雙手掩面痛得大叫,他的眼瞼和臉頰上四條抓痕貫穿整張臉,看著真可憐。


      看來,等一下得拿出我的壓箱寶送給凱傑,否則被山魅抓傷的傷痕沒十天半個月癒合不了,就算好了,他的臉也毀了,他的臉毀了,我豈不是要愧疚一輩子。


      算了,要愧疚一輩子,我寧願損失一瓶珍貴的藥,畢竟能忍受我脾氣的人不多,凱傑恰巧是其中一個。


      為了我往後的日子,兩者之間,孰輕孰重,馬上就能分辨出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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