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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三)見鬼了
      這時的山魅就像隻被圈養的猴子,脖子和雙手都被繩子圈縛著還不服從,上上下下地跳躍著,拼命地掙扎想逃跑,別看我手上的紅線細細的,看似一扯就斷,這可是浸過硃砂,經過道祖加持過的法器,任何鬼怪一旦被束縛,想掙脫,談何容易。


      我深知強龍不壓地頭蛇,山魅的地域性很強,短時間內我們不會有危險,但不代表附近的山魅能容得下我們人類欺壓它們同類,等它們聽見它的求救聲,群聚過來救援時,我們想脫身就麻煩了。


      不囉嗦,我馬上用神語與它談判,山魅就像個頑童,對於自己所屬的地域有很強的佔有欲,所發生的事情大大小小都會知道得一清二楚,任何事都逃不過它的耳目,我想從它的嘴裡套話就需要誘因,我想知道剛才到底是誰來招魂超渡那個男孩的靈魂,也想知道對方的法力有多高強,不為別的,只是單純的英雄惜英雄,沒有比較的想法。


      最後我以一串香蕉達成協議,得到我想要的情報,只是這個情報跌破我的眼鏡,超出我的想像。


      我將紅繩一抖,口裡暗念著咒語,佛結隨即從兩頭鬆開,山魅發出尖銳叫聲,“咻”一聲就竄逃到山崖邊上那棵樹的樹梢上,舉起它那充滿力量的雙手對著我們揮舞,兩隻眼睛發出嚇人的紅光,露出它滿口的尖牙對著我們尖聲叫囂,看來它對於被我俘虜的事很生氣,我暗自決定,除了送它一串香蕉外,再加上哄騙山魅最佳供品,土蘋果五顆送給它打牙祭,這樣,它應該就會消氣了。


      山魅這種妖物非常計仇又小氣,如果它記仇,以後我和凱傑就不能再踏進這片山區,連路過都可能遭到它的報復。


      「它走了,你可以張開眼睛了。」


      凱傑忍住臉上火熱的疼痛,小心翼翼地張開眼睛,不放心地轉動著眼球東瞧西瞧,確定沒有山魅的身影時才鬆了口氣,用手輕撫著自己的臉頰,一不小心碰到傷口,馬上痛得齜牙裂嘴,嘴裡忍不住咒罵碎念。 


      「該死的,那是什麼東西?鬼不像鬼,是妖怪嗎?他媽的,袁哥,它怎麼不找你只找我,欺負弱小嗎?你娘卡好,連妖怪都怕你,我怎麼這麼倒楣? 袁哥,我會不會毀容?我靠臉吃飯的,你幫幫我啊!」


      凱傑又恢復嘰嘰喳喳的本性,這樣的個性挺好,只是我嫌吵。


      「還靠臉吃飯,你要不要臉啊?怎麼?要不要我叫它回來讓你看清楚是鬼還是妖?」


      「不用不用,你跟我說它是什麼就好,不需要讓它回來,你怎麼弄它走的?你教教我,下次再遇見的話,我就知道該怎麼做了。」


      「很簡單,我跟它說你明天會帶一串香蕉和五顆土蘋果給它,它就開開心心地走了。」


      我的話像是五雷轟頂般嚇得凱傑在原地定住不動。


      「我…我…我明天…帶…帶一串…香蕉和五…五顆…蘋果來給…它…它。」


      「不用怕啦,你把東西帶來放在那裡,它自己會過來吃,你不用等它,記得,香蕉要一整串,不要超商那種一根一根的,如果你買那種的,它可能會去你家找你討香蕉吃。還有,蘋果不要買日本進口那種又大又漂亮的,美國進口的那種五爪蘋果也不要,要買我國自產的那種,土蘋果是山魅的最愛,山魅比我們愛台灣,非國產的不吃,你要是買了它不愛吃,你就被盯上了,懂嗎?」


      我故意嚇一嚇凱傑,效果還不錯,他整個人被嚇得軟腿,跌坐在地,看我走遠了才趕緊從地上爬起,追過來,緊跟在我身邊,深怕我將他一人留下。


      我看他臉上那四條滲血的傷痕,心想,山魅的抓痕不知道會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?外表的傷容易好,後遺症可就難治,希望是我想太多了。


      我一上車就將隨身攜帶的珍貴藥膏拿給凱傑,要他立即塗上傷口,並囑咐他睡前和明日起床後都要再塗抹一次,並將藥膏隨身攜帶著。


      凱傑一聽我說這藥膏非常稀有,立即在自己的傷痕上塗抹厚厚一層,我看得好心疼,我估計明天凱傑臉上的傷痕應該就好的七七八八,心裡暗自打算,明天一定要將剩下的藥膏拿回來,只是,照他這樣得塗法,到了明天藥膏可能所剩無幾。


      我心痛啊!


      此時月黑風高,正是鬼魅出沒的時候,往常,像這樣的場景只有我跟凱傑獨處,他一定纏著我給他開陰陽眼讓他見見鬼,此時我心裡暗笑著,經歷過山魅的事件,凱傑在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跟我提起他想見鬼的事。


      回家的路上,我的腦子裡不斷思考著從山魅那裡套出的消息,原來自殺的那個男孩他的靈魂跟一個人走了,就在我們來之前不久才發生的事。


      不是被人超渡而是跟那個人走了,不是被人收伏而是自己跟那個人走了,這並非正常現象,還很不正常,那男孩的靈魂應該就是跟那個與他們擦身而過的人走的,那個人是誰?難道那男孩會自殺跟那個人有關?


      一個接著一個的疑問出現在我的腦海,雖然覺得這其中必有玄機,但身為檢察官的我知道這件案子是自殺不是他殺,就沒有繼續調查的必要,我並不想多管閒事,尤其像這種無病呻吟的屁孩自殺案件,更加無法引起我的好奇心和同情心。


      拋開不必要的煩惱,我這一夜,一夜好眠。


      第二天一大清早,我剛到檢察署大樓外,凱傑就從一旁閃出擋住我的去路,我一眼就見到他臉上的四條抓痕,雖然不像昨晚那樣嚇人,但仍清晰可見,我皺了皺眉頭,不悅地問他:「你沒擦藥嗎?」


      他一臉驚恐,驚魂未定的模樣,似乎沒有聽到我的質問,反而用力捉著我的手臂,兩眼左右張望,不知道在找什麼?他似乎沒發現什麼,鬆了口氣,又像是想起了什麼,緊緊拽著我想拉我走進大樓裡,剛踏上階梯兩三步,抬頭望了一眼大樓的正門,腳下的步伐頓時又停了下來,兩眼透出恐懼神色直盯著前方。


      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,看見一團灰白色的人影在正門前杵著,那團人影經常出現在那裡,我早已經見怪不怪,只是凱傑似乎是因為它才停下腳步,我心下一驚,暗想:「難道凱傑能見鬼了?」


      為了試探凱傑,我裝作不知情,反過來拉著凱傑往大樓走,凱傑堅持站在原地不動,他悄悄地在我的耳邊說:「袁哥,你沒看見門口那裡有…有…鬼嗎?」


      「你見到它了!恭喜恭喜,你終於得償所願的見鬼了。」


      我笑著調侃他,一邊舉步往大樓裡邁進,絲毫不理會凱傑的恐懼,硬拖著他走,他就像個賴皮的小孩,一屁股蹲坐在階梯上頑強地抵制,就是不肯走近那團灰白人影。


      我沒想到因為山魅抓傷了凱傑的眼瞼,竟意外地讓凱傑開了陰陽眼,我想他昨晚回家後,發現自己能見鬼後一定受到驚嚇,才會一大早就到這裡等我。


      我毫不同情地拉著他往大樓走,凱傑想逃都來不及了,還被我拖著往鬼的方向靠近,他被嚇得快哭了,一個大男人狼狽不堪地在檢察署大門前耍賴,引來不少圍觀的路過民眾,我看不下去只好在凱傑耳邊說:「別怕,那個鬼不會對你怎樣,它要等的人不是你,它如果害了你,它也不好過,快起來,難看,跟著我不用怕。」


      說完,我使盡吃奶的力氣將凱傑從地上拉起,他還是不肯走進去,我也沒耐性再跟他蘑菇,拋下他直接往大樓裡走進,經過鬼的身邊時,我沒理它逕自穿過它走進大樓去。


      凱傑張大眼睛看著我穿過鬼的身子也沒怎樣,雖然害怕,又很想試試,他大聲喊住我。


      「袁哥,等我,站在那裡等我,別走。」


      接著,他快步走進大樓裡,穿越鬼的身體時,我看見他緊緊閉上雙眼,我忍不住輕笑出聲,說:「閉上眼睛走路,你不怕撞到門嗎?」


      「撞到門也比撞到…嗯…那個好。」


      人就是世界上最矛盾的動物,先前還死皮賴臉的求我讓他見鬼,真的能見鬼了,又嚇成這副德性,想想就覺得好笑。


      從進大樓開始到走進辦公室裡,凱傑緊跟在我的身邊寸步不離,一走進我們的辦公室他就趕緊將門關上,深怕鬼會跟著進來。


      「如果鬼要進來,你關上門也沒用。」


      他一聽我這麼說,臉上的驚恐更加明顯,我看了又氣又好笑,決定幫他上一堂與鬼好好相處的課。


      「你不是很想見鬼嗎?怎麼?現在不想了。」


      「不想了,袁哥,能不能不讓我見鬼?」


      「說說看你是怎麼確定自己見鬼的,我看看有沒有辦法幫你?其實你也不用那麼害怕,它們通常不會隨便害人或嚇人,除非它們知道你能看得到它們,它們有求於你時才會讓你看見它們,纏著你幫忙,你不需要自己嚇自己,人嚇人會嚇死人的。」


      在我的安撫下,凱傑終於漸漸放鬆心情,我要他先再塗抹一次藥膏,他臉上那四條抓痕得趕快消除才好,以免拖久了疤痕消不掉惹來非議。


      為了讓凱傑更加安心,我告訴凱傑,辦公室裡我設了結界,任何鬼怪都進不了這裡,他一聽我這麼說,臉上立即笑得像朵花,搭配那四條傷痕,醜得嚇人。


      定下心的凱傑終於不再疑神疑鬼,他拿出藥膏,邊塗抹,邊訴說昨晚自己見鬼的經過。


      昨晚我送他回家後我就離開,他經過他家大樓的管理室時,管理員剛好不在,他也沒有多想,逕自往電梯走去。


      因為臉上的傷,他的注意力全放在自己的臉上,站在電梯前按了向上後,就著電梯門的霧面反射,他又拿起我給的藥膏在傷痕上塗塗抹抹,想讓自己的傷快點好。


      突然他注意到電梯門上的反射,除了他自己,另外還有一個人影,那個人頭低低的站在他的身後,整個人看得不是很清楚,但凱傑不以為意,畢竟電梯門不是鏡子,照不清楚,很正常。


      “叮”一聲電梯門開了,凱傑發現電梯內的燈光比平時晦暗了一些,心裡有些生氣,心想管理費繳那麼多,連個電梯內的燈光都不能管理好,明天一定要跟管理處反應這件事,絕不能姑息養奸,放任管理員偷懶。


      就在凱傑對這件事忿忿不平時,他發現電梯內的鏡子裡,那個人又出現了,就站在他身後的角落,與他不過一步之遙,問題是,他竟沒有看見那個人走進電梯。


      電梯空間說大不大,說小也不小,他的眼睛盯著鏡子裡自己臉上的傷痕,眼睛的餘光瞄向地上,自己的影子在自己的腳底下壓著一小片面積,除此之外,地上再無其他陰影。


      鏡子裡,那個人就在自己身後一步的距離,沒理由自己會看不見他的影子。


      這個發現讓凱傑全身的寒毛直豎,背上的雞皮疙瘩集體突起,他勉強自己鎮定下來,心裡還有些僥倖的想法,猜測自己是因為燈光暗淡而沒注意到那個人走進電梯裡,也因為燈光晦暗,所以那人的影子才會不明顯。


      那個人應該不是自己心裡害怕的那種東西。


      凱傑心裡雖然這樣安慰自己,但仍有點害怕想逃,雙眼不由自主地盯著鏡子裡的那個人瞧,此時,那個人像是與他心靈相通似的,把頭慢慢地抬起來,那細長的雙眼裝著死魚般的灰白眼瞳正對著凱傑,他發現自己認識那個人,恰巧是住在他家隔壁的年輕人。


      雖然不記得他的名字,但平時出入時雙方都有點頭打招呼,他記得那個年輕人上個月才在他自己家裡燒炭自殺,法官在解剖他的遺體確認死因時,他還受到那個年輕人的父母拜託,特地過去關照。


      那個人的臉開啟了凱傑的記憶,死白的恐怖眼球驚醒凱傑的緊張神經。


      “啊!”凱傑發出他此生最尖銳的叫聲,雙手瘋狂地在電梯的按鍵上敲打,“叮”一聲電梯門竟然開了,凱傑第一時間往外衝出去,他不敢回頭看那個人有沒有追出來,只是慌亂的在不知的樓層奔跑著。


      跑到樓梯處正猶豫著要往上還是往下逃,心想還是回家比較安全,決定抬腿往上跑時,一抬眼就看見那個人站在樓梯轉角處,整個人隱藏在陰暗角落處,仍然是低著頭站著,似乎正在等著他。


      「我的媽啊!」


      他發狂似的一邊大叫一邊衝下樓去,一路衝出大馬路上,一整晚都在他家大樓外面徘迴不敢回家,後來想到可以來辦公室裡暫時窩一晚,誰知道大樓門口也有鬼站崗,害他整晚擔心害怕,不知該何去何從,只能躲在一旁的騎樓下等著天亮,等著我。


      凱傑說到這裡,還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給我看,想博取我的同情,我笑了笑,問他:「你不會打電話給我,到我家去睡。」


      「打了,你沒接電話。」


      說完還用一副可憐小貓的哀憐眼神望著我,像是怪我害他的表情,因為我關靜音沒接到他的求救電話,害他一晚無處可去留宿街頭,這著實讓我有些良心不安。


      無奈之餘,只好拿出一張黃紙和毛筆,取出硃砂和水,我決定為他畫一道平安符。


      「我想,應該是昨晚山魅劃傷了你的眼瞼,點開了你的陰陽眼,這不是法師開光的,我沒辦法替你關上,這道平安符給你,你找條項鍊把它放進去掛在脖子上,就算遇見鬼,它們也不能傷你或靠近你,每年都要記得跟我要一張新的,平安符的效用只有一年,過期就沒有用了。」


      我看凱傑還是一臉不開心,接著說:「其實鬼比人簡單,它們不會隨便攻擊或嚇人,通常它們在人間徘迴大多數是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,仍然過著生前的日常;再者就是死後有心願未了,那也只會找跟它有關的人,不會傷害無辜旁人。以後見到它們就當作一般路人,避開或繞道就好,不必怕成那樣。」


      「你常常見鬼當然不怕,何況你是法師,應該是它們怕你,我跟你不一樣,我是正常人當然會怕鬼。」


      「你之前不是好奇的吵著要見鬼,現在可以天天見到不是應該高興。好了,不跟你開玩笑了,我給你的這張平安符雖然不能幫你關閉陰陽眼,但可保你不受鬼的侵犯,就算是厲鬼也傷不了你,只要你不要自己嚇自己,萬一嚇出病來,我也救不了你。」


      凱傑聽到我的保證,知道這平安符的厲害,才開開心心地接過符咒,小心翼翼地對著符紙輕輕吹氣,讓上面的硃砂快點乾涸。


      這時,桌上的內線電話響起,聽完電話掛斷後,我交代凱傑要記得買香蕉和土蘋果去祭山魅,順便將現場的封鎖線給撤了,然後就趕著去開會。


      再過幾個月就要選舉,此時卻接二連三傳出青少年自殺案件,造成社會輿論紛擾,行政院長要求教育部和內政部研商,想出辦法阻止自殺歪風繼續擴大,造成社會不安。


      我跟幾位這個月偵辦過青少年自殺案件的檢察官都被叫去開會,與會者還有教育部派來的官員,以及那些自殺學生的學校輔導老師。


      這個會議開了一個早上,大家都虛應形式,提出的應對方法也了無新意,我們檢察官更是完全幫不上忙,案件在偵查過後都是自殺而非他殺,根本無法偵辦,但這樣的結果無法滿足長官的要求,最後的結論就是由我跟各位輔導老師配合,朝教唆自殺的方向偵查,如果沒有結果,那就是最好的結果;要是真有教唆的可能,一定要揪出幕後的唆使者。


      這又讓我聯想到我從山魅那裡套出的訊息,那個讓自殺男孩的靈魂自願跟隨的神秘人到底是誰?


      遺書開端寫的「如果有來生,我想…」會不會是某種暗號或暗示?


      那股熟悉的不祥預感再次浮現,看來這件事我不想管都不行了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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