olivia 芳的痞客邦

(五十三) 重生的日子【完結】
      強颱過後，重創整個台灣，再加上那一夜地牛翻身引起海嘯，災情十分慘重。

      我終於想起那晚被雷擊中引起大火的那棟房子，竟然是李哲慶在舊市集區的老式公寓頂樓那間套房，那是他和許願兩人一起創造「許願」算命網遊的地方，也是這一切惡的起源，看來，天兵天將已經將那個地方的給清理乾淨，斷絕了冤魂逃出的通路，只是連累了旁邊其他的住戶。

      不過，這些我管不著也無力插手，每個人、每件事的發生都有其緣由，不是我能改變的。

      破壞是重建的開始，重建是新生的必經之路，在我準備離開原本的生活之際，整個社會已經展開重建之路，而我的重生也正要開始。

      我，袁始，辭去檢察官的工作，離開原本住的地方，回家告別了父母和過去的舒適生活，開始了流浪修行的日子，從此，我沒有名字，只是個浪跡天涯重新尋找自我的人。

      只是，理想很美好，現實卻很骨感，習慣忙碌的我，開始流浪的第一天，無所事事對我來說簡直是酷刑，不知所措地在街上走來走去，不知道該往哪走？該在哪裡停歇？走累了也不知道哪裡能休息，總覺得馬路上每個人都在看我，眼神中帶著同情、不屑、鄙夷，各種情緒讓我有種想逃的念頭，可悲的是，我不知該逃到哪去？

      走著走著，我覺得時間過得好慢，這是我從未有過的念頭，以前總覺得時間不夠用，現在突然多了許多時間卻無事可做，我坐在超商裡望著窗外行色匆忙的人們，突然覺得很羨慕他們，很想念以前忙的昏天暗地的生活，那種生活才是我熟悉的。

      我笑了笑，所謂「以前的日子」，不過是昨天的日常。

      想拿手機出來滑卻發現我的手機沒帶，也不能帶，曾經擁有的一切，今天開始我都必須捨棄，我感到好不習慣啊！我有點後悔，應該帶幾本書出來流浪，以前沒時間看，現在有時間看卻忘記帶出來了。

      無奈的我只好繼續到處走走，在大台北的大街小巷裡漫無目的地走著。

      我在某巷弄裡看見一間小小的土地公廟，下意識地往廟裡走去，在廟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，望著晴朗的天空，無人看管的土地公廟隱藏在熱鬧的市區巷弄內，大白天竟然靜得不可思議。

      或許是這難能可貴的靜默，竟讓我的心意外的平靜下來，也能稍微思考這段日子以來發生的事情前後因果。

      耆老說這次的事情是老天給我的考驗，也是任務，等我想明白一切，意識到身為法師該做和不該做的準則，我就能脫離眼前的困境，我記得當時問他，要是找不到，我是否再也無法回到原本的生活？

      耆老笑得坦然，回應我說：「一切由天也由命，給你的考驗一定是你能找到也能承受的，能不能及時頓悟？就看你到時候的選擇，時候到了，你自然就會知道，其他的，天機不可洩漏，我無可奉告。」

      抬頭望著晴朗無雲的天空，很難想像大災難當時整片天空濃雲罩頂，此時卻毫無痕跡，我想，人生也是如此，不管曾經遇過多大的苦難，事情總會過去，不留一絲痕跡。

      土地公廟旁堆滿了落葉，是清潔人員清掃後等著運走的垃圾，我冷眼環視土地公廟四周，看來強颱沒有帶給土地公廟什麼災難，順利躲過一劫了。

      一位老婦面帶愁容走到廟前，雙手合十對著廟裡的土地公神像拜了拜，雙眼四周布滿歲月痕跡，眼神裡包含著千言萬語，我看著老婦去點了三炷香後，心想，又是一位想對神明訴苦的人，我不想盯著她瞧，因為我自己心裡也很苦，瞧著她，我心裡更苦，天底下怎麼那麼多不如意的人？我以前都沒發現自己也會是其中一人。

      我又將視線飄向天空，放空，耳朵卻不經意地聽到老婦向土地公訴苦的內容，原來她的兒子上班時與他人機車擦撞受傷，請假休息幾天後，老闆莫名辭去他得職務，也不幫她兒子申請理賠，交通事故究責理賠歸屬責任在對方，但對方也避不見面，她兒子求助無門，全家生活陷入困境。

      老婦邊說邊流淚，越說越傷心，而我是越聽越生氣，正想開口教導老婦該如何處理這件事時，又想起自己受罰的原因而陷入兩難，該管還是不該管？能管還是不能管？

      就在我猶豫不決時，老婦主動走近我求助。

      「年輕人，你能不能幫我看看這支籤詩上面說些什麼？阿婆我書讀不多，看不懂。」

      她遞給我一張籤詩，然後又跟我轉述一遍她跟土地公說的心事，我望了一眼籤詩文，笑了笑，對老婦說：「老奶奶，土地公跟你說別擔心，你會遇到貴人相助，事情會圓滿解決的。」

      老婦笑了，但又隨即愁眉苦臉地繼續叨唸，她們家徒四壁窮得連鬼都怕，怎會有貴人相助？

      於是，我在腦子裡整理了一下思緒，然後盡量跟她簡單說明，她兒子可以跟雇主求償的方法，還有該如何向避不見面的肇事者求償，我怕她聽不懂，還將該準備的文件和如何處理的方法一一說明，老婦拿出紙張要求我寫下，等我寫好交給她時，她笑得滿臉皺紋，說：「土地公真靈驗，說我會遇到貴人相助，原來貴人就是你，謝謝，阿婆真的很感謝你。」

      然後她拿出一個壓成一團的麵包硬塞給我，說要當成謝禮酬謝我，我沒有拒絕，因為我知道這個麵包應該是老婦唯一能給我的謝禮，也是我現在唯一能心安理得收下的東西。

      老婦離開之後，我望著手上這塊被壓得看不出原形的麵包，終於對耆老的話有些了解，天生我材必有用，即使我喪失了所有的資源和福報，我還是能發揮用處幫助別人，當別人口中的貴人，不需要怨天尤人或渾渾噩噩，自怨自艾地過日子。

      我的前半生活得很自我又自在，驕傲是我的外表，我也有驕傲的本錢，所以從不把任何困難放在眼裡，我的座右銘是「沒有我做不到的事，只有我不想做的事。」

      現在的我失去了驕傲的本錢和外表，但我也不再需要驕傲，我要學習放下和沉澱，就像神桌上的神像不過是不會說話的木頭，但神像裡的神明卻有一顆洞察一切的心，能給人精神上的寄託和依靠，那就足已。

      第二天，老婦親自帶著她兒子來廟裡找我，前一晚我不能回家，只好像個流浪漢一樣，在廟裡的椅子上隨便一躺睡一晚，他們來找我時，我從她兒子的眼裡看到鄙夷和不信任，我知道他在想什麼，心裡有些不爽。

      原來老婦回家跟她兒子說起我交代的事，她兒子還有疑問，她便帶著她兒子親自來找我當面問清楚，我看得出她兒子的傷勢不輕，防備心也很重，按照我之前的脾氣根本不會繼續理他，但我看見老婦愁容滿面就心軟了，針對她兒子提出的疑問更加詳細地解說，最後她兒子離開時望著我的眼神充滿感激和希望，讓我久久不能忘懷。

      他們一走，我一個人坐在廟前椅子上沉思，我想了很多，慾望是人類的天性，有好有壞，過與不及都是一種過錯，不會有人沒有慾望，只是深埋在心裡沒有機會發芽。

      譬如以前的我，自以為是目空一切，認為自己不受任何誘惑，卻不知自大也是一種誘惑，讓我毫不畏懼的盲目往前衝，不但害了別人也害了自己，幸好我及時回頭承認錯誤承擔責任，要是我繼續目空一切死不認錯，事情有可能會惡化到無法挽回的局面。

      「許願」裡的五鬼激發了人心貪得無厭的慾望，那些單純的孩子對於慾望最是純粹，沒有是非對錯，單純就只是想要，誤信了五鬼的蠱惑，以為來生能自行選擇想要的生活的方式，而做出自殺的決定，他們一定沒料到自己所期待的來生竟是在地獄之中受烈火炙燒。

      但是那些相信傷人甚或是殺人能讓自己獲得改運，甚至是重生的人，是最愚蠢也最不可原諒，因為自身的慾望而不顧他人死活，最終等著他們的也只有煉獄。

      或許這些受誘惑而做錯事的靈魂也能像許願一樣，有機會重新做回人，重新接受身為人的考驗，畢竟上天有好生之德，只要承認錯誤勇於承擔，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不是不可能的。

      想通了一切，我心中也無怨無悔，坦然了。

      於是，我開始習慣，甚至享受這樣簡單的生活，沒有過多的慾望和煩惱，在別人的生活中，單純的感受他人的喜怒哀樂，我冷眼旁觀，幫助、給予建言卻不插手干預，也不期待得到回報，卻往往得到更多，幫助他人成了我的日常。

      流浪是我必要的修行，有時我突發奇想，走著走著，往另一個方向走了幾天，遇到某個人，因緣際會，兩人聊天後才知道那人有煩惱事，莫名幫他開解後，我又往回走，回到土地公廟，一路上走走停停，這個過程應該是很苦的，卻因為我的坦然接受而甘之如飴。

      此時的我望著天空，不再心煩氣躁，反而覺得出太陽也好，陰天也好，下雨天也好，只要活著就好，因為放下了，心就空了，心空了就沒什麼好牽掛，沒什麼需要計較，一切隨緣了。

      漸漸的，有時我還能在路上撿到錢，記得第一次撿到錢那天，雖然只是少少的10銅板，我還是小心翼翼將這10元銅板握在手心裡，腦子裡慢慢地思考著該如何確定自己能擁有這10元。

      我手裡緊緊握著這枚錢幣，緩緩地走在路上，這段日子以來，只要我身上有錢不論多少，甚至只有1元或5元，我都會在路上走著走著，然後就發現錢不知在何時掉了，而這10元銅板還清清楚楚握在我的手心裡，我的心臟跳得很快，既忐忑不安又感到很興奮，猜想，或許我的命運已經開始有了轉機。

      雖然已經是年底，但天氣仍然很熱，〝叮咚〞聲響起，一家小七的店門開啟，一股涼爽的冷風從店內吹出，很有元氣的〝歡迎光臨〞傳入我的耳裡，我不由自主被吸引而走進店裡。

      「你想買什麼？」

      一張憨厚年輕的面孔出現在我眼前，他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露出八顆亮白的牙齒，讓人一看就很有親切感。

      「10元能買什麼？」

      我已經很久沒有踏進超商買東西，身上也很久沒有錢了，對於10元能買什麼，我還真不知道。

      那個年輕人上上下下看了我幾秒後，笑著說：「可以買一顆茶葉蛋。」然後他靠近我，在我耳邊接著說：「我可以多給你一顆，我發現有幾顆破損的很嚴重的茶葉蛋要報廢的，本來我想留著自己吃，如果你不介意，我可以分一顆給你，怎麼樣？」

      我看了一眼他制服上的名牌，原來他叫「陳光明」，這個孩子看起來乾乾淨淨的，是個充滿陽光正能量的年輕人，我喜歡，於是我用我重生後第一次撿到的10元，買了一顆茶葉蛋外加他送的一顆破的只剩蛋白的茶葉蛋。

      從那一刻開始，我確定我的人生開始有了轉機，這小小的10元銅板證明我又能擁有錢和使用錢了，未來一定能更好，我期待我的另一個轉機出現。

      或許，轉機已經出現了。